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瞿欣怡：比曹錦輝上大聯盟更重要的事

中華職棒26年下半球季才剛開打，已經傳來很多好消息。郭嚴文創下連續33場安打，追平亞洲記錄；彭政閔則擊出個人第1583支安打，超越黃忠義的紀錄，成為聯盟史上安打數第二高的打者；林智勝達成800分打點，是中職史上第三人；今年還有華麗的全壘打王之爭，林智勝累積16轟，高國輝則已經20轟，僅僅相差4轟，下半球季還有50場比賽，最終他們會轟出幾支全壘打，令人期待。

場上熱鬧，場外也很精采。在中信兄弟終於認養台中洲際棒球場後，四支球隊終於有自己的主場，各隊的活動也越來越熱鬧，台灣職業棒球的主場制終於有了雛形。

職棒球員工會也終於硬起來，要求世界棒球十二強賽主辦單位必須為球員保險、照顧職棒球員，甚至在會議時要有球員工會參與等，若主辦單位不維護球員權益，球員工會將考慮是否參加比賽。這是球員們第一次集體捍衛參與國際賽的權益。

然而，這一切幾乎被「曹錦輝重返大聯盟，奪下勝投」淹沒。

或許因為我們都愛過曹錦輝，也恨過他，所以當他重新站回大聯盟，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全部回來了。

當所有人都談論著曹錦輝時，我卻想起假球案後那幾年，沉寂的球場。

某一個開賽前的黃昏，我跟職棒聯盟的工作人員站在場邊閒聊。夕陽餘暉灑在紅土上，工讀生忙著整地、聯盟工作人員奔走準備，球員則剛結束練球。我們談起假球，聯盟工作人員突然轉頭問我：「留下來的人，為什麼要承受這一切？這些在球場上好好打球的球員，他們是無辜的。」

我看著眼前的基層工作人員，說不出話。他們無力阻止假球發生，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假球風暴中，告訴自己：「愛棒球，就留下來努力，不要放棄」。

在曹錦輝重返大聯盟後，我的臉書分成好幾派，各有論點。讓人感慨的是，最不能原諒曹錦輝的，都是中華職棒最基層的人，從公關、翻譯、教練，到球員家人，他們共同承擔了假球之惡。他們默默無名，卻用自己的力量，繼續撐起台灣棒球。

我也曾經深深愛過曹錦輝，但我不能不想起他的惡。

如果曹錦輝上了大聯盟，重新變成英雄，那麼，被槍抵著頭卻不願屈服的球員算什麼？拍影片跟球迷請求，即使大家不進場，至少要關注中華職棒的球員算什麼？那些在球場上繼續追求記錄，替假球事件贖罪的球員算什麼？

那些天天看著冷清球場，忍受奚落的工作人員與球迷又算什麼？

中華職棒假球的黑暗，不該全由曹錦輝承擔，但他放縱地帶學弟們喝酒玩樂，毀了他們的棒球生涯，當他重新站上大聯盟的投手丘時，那些剛要嶄露頭角的年輕選手們，卻再也沒有機會了。

事情總是錯綜複雜的，罪惡不能全往曹錦輝身上掛，但他下手了，有些人的命就沒有了。他要為這些命負責。

儘管我記著他的惡，卻仍然無法論斷他，他有自己的地獄要走。

他在花蓮開店時，放下曾經的浪蕩。那時候想找曹錦輝很簡單，中午十一點到下午兩點，傍晚五點到晚上八點，他一定會守在店裡，他也許在掃地擦桌，或者洗碗結帳。

深夜，他獨自看著經典賽轉播，看到困局，他不停思考：「如果我在場上，會怎麼解決？」想到後來他放棄了，他不會有機會再回球場。

當他跟女朋友交惡，無人掌管廚房時，他必須一桌一桌彎腰道歉，請他們找別家店吃飯，今天不能做生意了。對照以往的風光，曹錦輝只能把腰彎得更低、更低。

他曾經是高苑的光榮，也受邀回去參加OB賽，然而，當鄉民提到高苑時，卻故意把他的照片塗黑；當中華職棒回花蓮比賽時，主播提起他也支支唔唔。

五年沒有實戰，竟然可以一路投回大聯盟，還拿下勝投，這場奇蹟沒有帶來歡喜，卻帶來深深的悲傷。

上帝給了他神的手臂，卻不給他英雄的榮耀，他徹底被台灣棒球界放逐，那便是地獄，是最深沈地懲罰。

為了寫曹錦輝，看了太多網路上的爭吵。恨有之、愛有之，全都說不清楚。實在讓人煩躁，我無意間點開2008年八搶三的MV，配上蕭煌奇唱的《天若光》。

時間流轉，我在影片中看見台灣棒球不斷往前。已經七年了，曾經我們說要「扛著鋒砲到北京」，如今鋒哥都已近引退；而當年充滿稚氣的後輩選手，如今都開始獨當一面。看著台灣棒球一路穿越荊棘，奮力向前，那是會讓人流淚的。

影片一開始，就看到高國輝的三分砲，那是八搶三系列賽中，最讓人難忘的畫面之一；當時跑在林智勝身邊的郭嚴文，面部光滑，沒有留鬍子，是個小鮮肉，六年後的仁川亞運，沒有林智勝、彭政閔可以依靠，他反而長大了，開始照顧後輩；在場邊拿著加油棒吶喊的李振昌，當年還一臉孩子氣，如今已經挑戰美國大聯盟；而鎮守本壘板的葉君璋，也完成自我歷練，從美國回來，擔任義大犀牛隊的總教練。那場比賽還有真正的英雄陳金鋒、彭政閔、林智勝、張泰山、陽建福…。

當然，我也看到至今腿還沒斷的張誌家、已經不上綜藝節目的諧星陳致遠、嗆西班牙髒話比打投球厲害的黃俊中。就讓這些醜惡的人，留在最不堪的那一刻吧，我們還要往前走。

我不想再寫曹錦輝了。至少此刻不想。中華職棒還有更多可寫的故事，或許不那麼轟轟烈烈，卻比曹錦輝更重要。

2013年8月，張泰山打出生涯兩千支安打，創下中華職棒難以超越的紀錄。也是同一位聯盟工作人員，他轉頭問我：「當張泰山創造這麼重要的紀錄時，為什麼大家都不關心，卻一直要追逐假球新聞？」

所謂千安、百轟、千K，都不是一時一刻完成的，那是要克服多少傷痛，在幾乎沒有球迷的球場上，一球一球地面對才能創造的紀錄。要走過最幽暗的黑谷，堅持到底，才能創造這些光榮記錄。

不要再執著過去那些難堪的歷史，球場上還是有很多奮力拚戰的球員，他們才是我們進場的動力。更何況，除了假球，中華職棒還有很多制度不夠完備，棒協也在國際賽繼續犧牲球員權益，引發球員工會抗議。制度調整與完備，比曹錦輝上大聯盟更重要，也是台灣棒球真正的未來。

至於曹錦輝，我只能深深地祝福他，盼望他能走出過去，最後的論斷，就交給上帝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