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雲：舊政府拉上補下，執法鬆緊有度，社會生機處處。

苛政如虎

上世紀六七十年代，通街小販。管理隊人手不足，小販又有幫會照保，遞捕難免動武，但相處久了也有默契，小販幫會「租賃」持牌小販任由遞捕充數，或找老弱閑人頂罪，或相隔合理時間輪流受捕，雙方合作管理攤位，不致過分阻街，市政局知情也不窮追猛打。當時未聞有小販自殺抗議，裁判署更有英籍老法官米勒，從不充公小販財物，常運用酌情權，義釋小販，遇上老弱婦孺，便從濟貧箱取錢賙濟。

殖民地官員宅心仁厚自然是有，但前港英政府姑息小販，自有其政術。小販吸納失業人口，有利貧民自力救濟，廉價貨品又可降低平民生活開支。攤販擺賣，要識得辦貨、定價、交際與應變，遇事犯險奮進，可鍛鍊企業家精神。張五常教授也曾在市集擺檔，領會市場真諦。當年香港工農產品都有貨源，工廠林立，貨辦、次貨和存貨，發予小販在街頭叫賣，物盡其用；新界自種的蔬果草藥、雞鴨塘魚等，也令農民可自產自銷，免除中間剝削。小商店及有蓋街市之商戶，難免被小販分薄生意，然而往日之街頭小販亦令店舖租金無法飆升，彼此相安，只是大地產商略有損失，不像回歸之後，官府嚴格規管公共空間，滅絕小販，將行人趕入商場，店舖壟斷零售市場之後，租金狂升。

回歸之後，港府供奉新自由主義，對大商團與壟斷行為放寬規管，任由暴利剝削，對小企業與自營生計則加強規管，務求小民謀生無門，在勞動市場喪失議價能力，為大企業供應廉價勞工。官差圍捕小販，卻不控告阻街之電訊、信用卡與信貸服務等推銷攤檔。此外，政府以法制社會（legalistic society）與審計社會（audit society）為施政目標，亦令衙吏身陷險地，惟有寧枉毋縱，辣手執法。廉政公署的成功執法，迫令官商勾結走向高階化、非刑事化，廉署既無老虎可打，便動用巨力打小蟲，連益蟲也打。廉署於一九九九年開始調查各區小販頂包情況，終在二○○二年九月，以串謀妨礙司法公正罪，成功檢控十九名小販管理隊員，指其明知小販派人頂替，仍然拘捕無辜者交差，又准許小販自選廉價手推車以供充公。「頂包案」之後，小販無從管理，惟有殲滅。審計處數年前發表報告，質疑管理隊員工二千二百人，平均每名隊員每年處理大約十宗小販定罪個案，成本效益存疑，管理隊為保飯碗，也不得不落力捉人。

法制殺人

「水太清，則無魚」，舊政府拉上補下，放權讓利，執法鬆緊有度，社會生機處處。中文甚為微妙，詞序調換，詞義即變。依法ＸＸ，屬貶詞結構，如依法炮製（或如法炮製），既盲且莽；ＸＸ依法，或ＸＸ以法，則為褒詞，既明且敬。施政依法（或施政以法），是法治（rule of law），是王道；依法施政，是法制（legalism），是霸術。舊港府是施政依法，新港府是依法施政。可惜共產黨官，不學無術，將「依法施政」掛在口邊，視為褒詞，又常用「依法施政」訓勉港官，誤己誤人。

新自由主義之下，香港官商勾結，禁令如林，執法如山，市民不知覺悟，仍慣性信賴政府，以為循規蹈矩，便是良民，連示威抗議都墨守成法。殊不知江山變色，時移世易，以前奉公守法，可安居樂業，如今盲目奉公守法，則是放棄自主，自入死門矣。
不報中文系



2006年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