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CDVD數位科技討論區 - 十六年之後的再次相遇

好久之前寫的
這兩天又看了一次
個人第一次寫這樣的東西
想說貼貼看
才疏學淺
請大家手下留情
不要罵得太難聽
我會難過的
嗚嗚

20XX年9月X日，天氣多雲時晴，早晨一如往常地到學校上班。
學校才剛開學沒幾天，七點四十三分，還是打掃時間，經過教務處的走廊，心想還有一點點空，進去哈啦兩句也好，反正我是科任，早自習時間沒課，報紙也買了，等會兒到樓上去，將麥片、牛奶泡一泡，早餐就解決了。
哪知道甫進門，註冊組長劈頭就對著我說：「有家長要找你喔。」那語氣不太妙，聽來好像等一下會有好戲看的感覺。
「誰？H媽媽？是不是又要拿他兒子的作品去比賽，所以叫我先看看？」我原本想可能是H媽媽，不過她都直接到教室來找我，所以應該不會是她。
另一位設備組長跟我很熟，我們常常幾個人一起在午餐時聊天，她接著說：「沒見過不認識。不過她說她認得你，等一下會去找你。」
我不禁心裡面琢磨著：「我這幾天並沒有處罰什麼學生、也沒提到藍綠政治啊？是哪一位家長要找我？不過現在教師一個不小心就動輒被告，等一下還是要小心應對才是。」我想起去年講授五年級藝術課本裡陳澄波死於二二八事件那節課，就有家長一狀告到教務處，說二二八事件有問題，不可誤導兒童錯誤的觀念等云云。讓教務主任私下找我談了好幾次，那時曾鬧得很不愉快，我只是將教科書的內容講一遍，你幹嘛不去找編書的人麻煩？
「到底會是誰呢？」帶著滿腦子的問號，我轉身離開教務處，往樓上自己的教室移動，在八點四十分上課前，得先吃完早餐才行，要不然就會一路忙到中午十二點，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。我習慣一口氣快步跑上四樓，這樣會覺得自己還算年輕。就在拐彎過樓梯口時，我看到了四個小鬼頭站在走廊上，他們在等我開教室的門準備掃地。另外還有一個人，靠在洗手台旁的陽台上，穿著打扮入時，我不由得多吸了一口氣－－
一個很久很久不見、似曾相識的面容，是C！她的臉龐變得稍微圓潤些，不似過去的纖瘦。
「難道－－剛剛說的家長就是她？」我竟然心亂了起來。
沒想到才隔一間教室的短短十公尺距離，每一步都讓我舉步維艱、如履薄冰，硬著頭皮屏氣走到教室門口，我不敢直視她的臉。
「老師，今天要先掃哪裡－－」我打斷孩子的話，直接對他們揮揮手道：「今天不用掃了，先回去吧。」
「Ya！」四個小毛頭高興地飛奔而去。
「你，很驚訝嗎？」她開口。
我笨拙地從裝滿隨身雜物的卡其綠色帆布背包裡掏出大串的鑰匙，手忙腳亂地開了門。
「是啊，很驚訝，真的。」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，只能這樣回答。
教室裡經過一夜的門窗緊閉，昨日午后的悶熱濁氣依舊瀰漫其中，還來不及放下背包，我先推開幾扇窗戶，讓戶外的新鮮空氣對流進來。她跟在我身後走進教室，站在離門邊最近的桌椅旁邊。
「你不請我坐噢？你是老師，是這間教室的主人耶！怎麼這樣不懂得待客之道啊？虧我還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家長咧！」
我搖頭苦笑，心裡想著：「好傢伙，給我來這一套！」我趕緊在她的身旁就近拉開一張椅子，擺個手勢做邀請狀，並道：「對不起、對不起。請坐、請坐。」
她面對著我的方向緩緩坐下，我則直接一屁股坐在距離她大約兩公尺遠的大工作桌上，帆布背包也隨手卸在旁邊，然後低頭望著走道旁的一排綠色工具櫃，我還是沒敢看她，只是逕自地晃著自己的兩條腿，鞋跟咚咚咚地碰在椅背的木板上。
我的腦中一片空白，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周遭的空氣大約凝結了十到二十秒鐘。我不自覺地又想起1985年7月那一個她喋喋不休數落著我的早晨，說實在的，不是頂愉快的國中回憶，但卻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中，想忘也忘不掉。
依舊是她先開的口：「怎麼樣？過得還好嗎？」她一向表現得比我強勢、積極。
我聳聳肩攤開雙手道：「就是這樣囉，一天一天、一日一日，上班下班，每天都一樣過日子啊，無所謂好壞。」奇怪，我只要在她的面前，就會不知不覺地矮了她一截。
「你怎麼可以這樣子消極的一天過一天呢？人生並不是這麼灰澀的。你身為老師，更要用教育熱誠、教育愛積極主動地面對學生、貢獻給學生才是啊！」哇咧，說得可義正辭嚴啊。
「這並不是消極。」我反駁道：「我現在覺得最重要的事，就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天天健康平安的長大。最近這幾年，在接觸媽祖、佛祖的過程中，多多少少聽到、看到一些生老病死、悲歡離合，讓我覺得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氣，其他的我就沒想那麼多。」
「我的信仰是基督教，對你所說的媽祖和那些宗教內容並不是很瞭解，很可能觀念並不一樣。不過，我還是覺得人應該積極地面對自己的人生，掌握並且創造自己的未來。」她說得可篤定了。我還是沒看她，不過她那自信的眼神我可以想像。
同時我在心裡面暗罵著：「是是是，你說的都對。X的，十幾年不見，一開口還是教訓人！」真不知道我們的生日只差一天而已，同是天蠍座，個性表現為什麼會差這麼多？」
「你上課都穿這樣？」哇塞！連我穿什麼也要管？
「要不然該穿怎樣？西裝禮服配領帶？我整天教學生畫畫，孩子們顏料甩來甩去，怎能拿高級的衣服來蹂躪？我以前就毀了好幾套！現在不幹這種事了。」我看看她身上的套裝，她從以前學生時代就很重視服飾的搭配。而我－－T恤、工作褲加布鞋，我自覺OK啊！你管我那麼多幹嘛？
又停了幾秒鐘。
這次換我開口：「你－－還在XX部工作？」
「嗯，反正就是一些業務，後來請育嬰假休了一兩年，現在回去是處理一些申訴之類的案件等等。」看吧，中央部會的長官哪能了解第一線國小教師的辛苦呢？
「不過，整天坐在辦公室裡面與公文為伍，的確與你們的工作型態有很大的差異，辛苦的地方也不一樣。」不容易啊，終於說出一句中肯能聽的話了。
「孩子今年念一年級？」我直接問道。
「是啊，現在每天陪女兒走路來上學。想說你在這裡，也是我的畢業母校，順便來問候一下。」
「哪一班？導師是誰？」
「一年五班，L老師。聽說她很嚴格。」
「哈！L老師我很熟，她是我學姐，我們常常一起吃飯聊天。嚴格有什麼不好？嚴格規矩才會好。小孩什麼名字？有空我去看一下長什麼樣子。」
「我前幾天帶她去把頭髮剪得短短的，看起來有點憨憨的。她叫CCL，應該算不矮的個子吧。」
「CCL－－你先生是－－CYY？」
「嗯。我們八十九年結婚。」
CYY是我國中三年都同班的同學，在功課上我們算是旗鼓相當的對手，當然也常常玩在一起，算是亦敵亦友的競爭角色吧。
「現在家住在附近？」
「之前因為我先生工作的關係住在中永和那邊，目前暫時住在我婆婆這裡的房子，她以前買的。你碩士應該也畢業好幾年了吧？」
「我放棄了，沒有拿到學位。」又說到我的要害－－可惡！
「為什麼？」
「就跟教授不對盤啊。唉！發生了很多事，反正不足為外人道。」
「我大概能夠體會那種感覺，那是很痛苦的一件事。」
「不過我應該還會去考研究所，去讀X大。」
「為什麼不去考Y大呢？」
「X大比較近、上課方便。」
「可是Y大的學術地位比較高啊！」
「也是啦。但X大的研究所也不錯啊。」可惡真是火大！我講什麼，你都有意見！不過我嘴上不能說，很想直接在自己臉上畫三條線－－
話不投機半句多，我忽然很想透透氣，於是起身走出教室，將雙臂擱在陽台的白色磁磚上。她也跟著走過來站在我右側，一模一樣的姿勢，好像是無形的默契，我們兩人的手肘距離不到三公分，終於比較像是朋友在聊天，不似剛才相隔兩米之遙，氣氛緊張的家長與教師對談。
校園鐘聲響起，八點三十分整，早自習結束了，還有十分鐘即將上第一節課。全校小朋友們衝出教室玩耍，整個校園倏然嘩啦啦地嘈雜起來。從四樓陽台往下望，到處人影雜沓，又有許多深綠茂密的喬木，但我卻無法對焦在任何一個眼睛所看到的事物上。
她說話的語氣也比剛剛稍見緩和－－問我道：「幾個小孩？多大啦？」
「兩個男的，一個小四、一個大班，本來很希望第二胎生個女的。但是，無緣。」我回答的同時轉過頭去望她一眼。
她抿嘴微笑一下。「男生女生都很好啊，沒什麼差別。」
「是啦，你說的也對。」我報以她一個衷心贊同的微笑。
「你頭髮好像變少了？」
「沒錯，好慘！肚子也變大了，我太太說我已經是個歐里桑囉。」
「還好啦，看起來沒那麼老。不過，人都會老－－」她的話忽然停在這裡，後來一陣無言。
下課時間的國小校園，其實是非常非常吵的，同時有兩千多位孩童嬉鬧吼叫的聲音在全校各個角落迴盪著。但我竟然完全沒有聽到任何聲響，此時真是靜得出奇。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，無法形容，我只希望時間不要繼續走下去，可以永遠停留在這一刻……
她突然再起一個話頭，這次用很溫婉、是今日首見的柔和語氣對我問道：「結婚－－多久了？被逼婚的嗎？」
「退伍後十個月，199X年三月結婚。」我深呼吸一口氣後回答。
「啊！那是我在Z大讀研一的時候。」見她一副很專心地回想狀。
「是的。」我回答道。我記得那一年寒假前夕的那個雨夜，消失六個月半的我請求她原諒時，她曾說，如果日後結婚要我把喜帖寄去，說站在朋友的立場，她會親手包個這輩子第一個紅包來向我祝賀。但是我終究沒有通知她，我沒有辦法也沒有這個勇氣－－因為我欺騙了她。
我不經意瞥見她髮梢旁晶晶亮亮的耳環搖曳著，她現在的髮型跟過去明顯的不同，我好似又嗅聞到當年她慣用的護髮油的味道。我繼續說：「那次摔車以後，有些事情到現在仍然想不起來，偶而也會頭痛得厲害。」
「誰叫你機車要騎那麼快？騎機車本來就很危險。你現在上班還是騎車吧？」
「騎機車比較方便啊！開車要塞很久耶！又耗油！」
「我就知道。不過如果可以的話，我覺得開車還是比較安全。」天啊！又要開始說我、管我了。
「那你都搭火車還是開車上班？」我問她。
「搭火車加走路。」我「熊熊」想起她那走路的小快步，我一直無法習慣那樣的節奏，她以前常嫌我走路太慢。
「你平常到底是幾點上班啊？九點？還是九點半？」我再問。
「其實只要說是帶孩子上學，稍微遲到一下下，大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囉！為了孩子嘛！」她笑了起來，這是我所熟悉的笑容。
這時，上課鐘響了，八點四十分。一整個班學生們聚集在教室門口排隊，我訓練他們未經允許不可自行進入教室。於是學生們在走廊上看著老師和一位家長正聊著天，但我心中此時竟有著「如果我不說，誰也不會知道我和她的秘密」的那種竊喜。
「好啦，你要上課了。我也必須去上班啦。」可惜，好不容易聊開了。
「你們先進教室坐好。」我對學生說道。大家魚貫而入，走廊上只剩我與她兩個人。
終於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，我竟有點不捨。上一次的道別，是在十六年前，當時男未婚女未嫁，同時劈腿交往兩女的我，選擇了棄她而去；而下一次呢？我們如今各自有了家庭兒女，難道再過一個十六年？還是再也不會有下一次？我的內心是黯然的。
「再見。」我微笑著與她道別，然後目送她優雅地翩然而去，空氣的擾動帶來一陣淡淡的幽香。她走了，而我也不能挽留她。
「等會兒下課，去看看她的女兒跟她像不像－－」我告訴自己，然後轉身走進教室。
「糟了，我還沒吃早餐－－」我都忘了這件事，只好餓一餐了。
一整天，我悸動的情緒，久久無法自已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，我一直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的，哪知道這個意外讓我胸中裝填了滿滿的憂傷與美好。
當晚，我睡不著，直到隔日天明。